【传统音乐】绥米唢呐(陕西省)传承人:李岐山
2017-05-08 17:36
陕北人把唢呐艺人唤作吹手。李岐山就是一个好吹手。吹手作为民间艺人,走东家,串西家,吃百家饭,历朝历代,何曾享受过国家的俸禄。2012年,李岐山作为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——绥米唢呐代表性传承人,相应的也就有了一定的待遇,享受了国家一定的经济援助。用李岐山自己的一句话就是,“挣上了公家的钱”。
羊年正月,李岐山参加了米脂古城老街旧十字街中心进行的“绥米传统老唢呐”表演。正月十五下午4点多了,旧十字街李岐山的演奏现场,人挤得满满当当,李岐山还在铆着劲儿地吹。安排表上安排的下午3点结束,李岐山几次收拾,观众硬是不让……
李岐山1945年农历10月20日生于米脂十里铺乡李家沟村。李岐山的父亲叫李俊富,1916年生,艺名李三,从20岁开始从艺,吹了一辈子,一直到70岁。在陕北绥米一带,方圆百十里,可谓是有口皆碑,和同时代米脂城华严寺湾的吹手赵大四等名家一样,名气很大。李三先师从十里铺张塔的舅父张林,后又师从绥德四十里铺王家坪的姨夫王喜堂。李三为人耿直正派,常常教育跟随他的二儿子李岐山、三儿子李子山。下三行的生活,要上三行的人干。一般殷实人家不愿与这些人家结亲。吹手子弟,即使上了学堂,也不允许参加科举考试。世人本来就对下三行生活有偏见,如素质低下、人品恶劣,越是被人瞧不起。
门里出身,自会三分。李岐山五岁的时候,趴在自家院墙的烂石墙上,看父亲李三吹唢呐领着一班羊鼛从李子旺家的街畔上往上走,于是心里就默默地记着了这个调调。李三吹了一天回到家,一扑腾就躺在炕上。李岐山见父亲回来了,就在炕上跳来跳去转圈圈,一边转一边哼唱父亲吹的那个调调。李三惊讶地一骨碌坐起身,问谁给你教的这个调调?李岐山说,看见你从李子旺家的院子里往进走的时候就吹这个调调,在那里记下的。李三呆坐着半老天缓不过神来,这娃娃怎么就这么怪?李岐山自小耳濡目染唢呐调调,自然就不费力气记下了不少吹手吹的曲牌。小娃娃口里讨实虚。李岐山十来岁的时候,正月初二,他舅舅家里,人挤了满满一窑洞,不时传来哗笑声。原来是李岐山站在地上给大家哼唢呐调调。大家点啥,李岐山能哼出来啥,而且边哼边跳。可多人就异样,这个娃娃大了是不得了。李岐山回忆起这段往事,说那时候小了,不知道害羞。这娃娃天生就是个吹手的料,这个印象留给了很多的人。
李岐山15岁的时候正式开始学艺。父亲李三出门办红白喜事的时候,就带着李岐山,让他当下手,拉筒筒。老班吹鼓手班子,也叫小班吹手,最少需要五人,两个吹手、一个打鼓的、一个拍镲的、一个捣锣的。现在时代发展了,一班吹手发展到七个、八个人,甚至九个人,在原来的基础上外加一个吹笙的、一个电子琴手、一个歌手。吹手班子里,两个吹手可是不一样的。分上下手,上手是主吹是主角,吹的是高音,当然也费力气,上手出两分的力气,下手才出一分的力气;下手是配角,是低音,也叫筒音,也叫拉筒筒。米脂人至今把当下手、当副手叫拉筒筒。李岐山15岁,还是小娃娃,虽然说技艺掌握得不错,力道终究差一截子,不要说别的,光就是一程一程的路,就让他吃不消。一次去杨家沟办事,赶中午到了事主家,吹了一下午,再加上大几十里的路程,李岐山晚上就尿了床。裤子尿湿了,第二天凌晨5点就要出发娶亲,怕裤子干不了,半夜三更就起来生火,在热炕上反过来复过去地往干了捂。
李岐山17岁开始当上手,带着一班人马走州过县出去办事。18岁的时候,去绥德赵家砭引羊鼛。这班子羊鼛实在大,是周边赵家砭、苏家沟、丁兴庄、张家疙瘩、王家疙瘩5个村的联合羊鼛队。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到了一起,就犹如孔雀开屏,各自要把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给异性获得好感。李岐山正是年轻后生,遇上这种场面当然也使出了浑身本事。一头一头的热汗往出冒,这模样,羊鼛队里有个俊姑娘就觉得怎看怎好看。这不是别人,正是李岐山后来的老伴赵秀兰。从正月初五开始,一直到十五,一来二去,两个人就好上了。第二年,两个人都19岁了。赵秀兰他们家是典型的殷实人家,家里养五只骆驼。起初赵家不怎么同意,后来经过媒婆的说合,使得有情人终成眷属,于正月二十七结婚。李岐山结婚时,是李三的徒弟们办的事情。李岐山说,陕北耍手艺的人,以种地为主业,手艺是副业,发不了财,饿不死人。李三手上,吹手班子挣过银元,后来挣几升粮食。李岐山手上,一场事情办下来,刚开始是六元、八元不等。两天白事办下来,十八元,说是好价钱。一直到现在的昼夜事情挣五六千元。不过多门手艺就多条出路。往远了说,陕北的石匠、说书匠、木匠、铁匠、毡匠几乎都失业转行了,都吃不开了,唯独吹手这门手艺,发展得越来越红火,靠这门手艺发家致富的大有人在。农村人媳妇不好找,会吹手的手艺,媳妇也好找,也能时常赚几个“活钱”。
李岐山领着一路人马吹了没几年,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,唢呐班子被作为四旧给明令禁止了。如果胆敢抗拒,轻则往断折唢呐杆子,重则办学习班。受不了这份洋罪,所有的唢呐艺人就都不弄这事情了,任凭事主家怎么请,都被婉言谢绝。吹一场下来,如果被揭发,到头来一毛钱挣不得,说不定还游街示众,不如手筒在袖筒晒阳阳犯迷糊来得实在。李岐山实在技痒难耐的时候,就一个人去了无定河川,对着滚滚南下的无定河吹那么一阵子,吹一阵歇一阵,琢磨一阵子。高中毕业的他有一定的乐理水平,就自个儿学习提高。李岐山在这个休整时期,各方面的水平进步也很大。
远走他乡的陕北人,异地为官,可是乡音乡情断不了。文革晚期,一位干部回到米脂,和县上的领导点了名要听吹手,县上的领导就想着法儿地把赵大四、李毛人、李岐山、常文洲等名家请来表演。领导听得满意了,和表演的各位吹手一一握手交谈。问到吹手们出去办事的情况,李岐山们就都低下了头不说话。问得没办法了,还是华严寺湾的赵大四胆子大,把实情给说出来了。这领导一听马上生气了,当着众人的面说,吹手是一门艺术,不是什么牛鬼蛇神,凭什么不让吹。你们可以继续大胆地出去吹……吹手们终于被解禁了。陕北人觉得,就是再混得背的人的一生,有两次张扬热闹的场景:一次是新婚大喜、小登科,一次是寿终正寝。这两次唢呐班子一定得到场。其他如庆典开张等,唢呐班子助兴自是不在话下。
文革一过,全国山河一片春,各行各业都恢复到正常发展的轨道上来。吹手非但没被禁止,反而受到官方的高度重视。1981年,李岐山在榆林的全区民间调演会上获得荣誉奖和物质奖。1983年第二次参加榆林民间调演比赛,一举夺得“全区唢呐演奏”和“优秀民间艺人”两项奖。
1984年正月十五,米脂县十八班羊鼛在大操场表演,广播站的播音员在高音喇叭上呐喊一天,说李岐山在全区的唢呐比赛上获得一等奖,水平如何高等溢美之词。李岐山只顾吹,引着羊鼛队伍,哪里顾上听?就是注意听了,吵得也根本听不见。十五一过,很多人见了李岐山就说,这一下你的名就可扬大了。李岐山侧了耳朵问,怎么就扬大了?然后别人就给他解释,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。正月十五的一场表演,犹如给李岐山的名气火上加油,腾的一下火苗就上来了,一发不可收拾。平时愁得黄道吉日没人请的办事情,这下好了,请他办事的吹手班子踢塌门槛。耍手识艺的人,要的难道不就是这个效果?
李岐山现在无疑是陕北唢呐界的千里马。可是没有伯乐,他也只能是默默无闻。文革刚解禁了,李岐山憋屈了几年,一拿起唢呐就按捺不住兴奋,吹得越发带劲。一次在周家沟给人家娶媳妇,一轮子吹下来,汗流浃背的李岐山正在拿搭在脖间的毛巾擦汗,一个人就凑过来,问师傅你是哪里的?李岐山说,阳川李家沟的。李岐山先没当回事,后来觉得这人问得不对劲,十分内行专业。于是就重新认真地看起了眼前的这个人。这人就说,他叫马宪忠,是米脂县文化馆的音乐干部,想进行一次唢呐的摸底,为下一年度的全区唢呐大赛做准备。
于是李岐山进了米脂城,有事没事就到马宪忠那里坐坐。第二年,全区的唢呐大赛要求报人了,马宪忠就着了急,挑过来,挑过去,不知道报送哪些人。于是就把全县有名些的吹手全请来,在政府招待所请他们吃了饭,然后请了领导叫他们一班一班往过吹。到了李岐山这里,李岐山是上手,他的弟弟李子山是下手,二人的配合可谓是天衣无缝。一排子吹下来,马宪忠一拍大腿,凑在领导的耳朵上嘀咕。第二天,李岐山的唢呐班子就跟马宪忠匆匆上了榆林参加了全区的曲艺大赛,夺得第一名,于是就有了1984年正月十五李岐山的风光。
据说,上世纪九十年代正月的一个黄道吉日,米脂南关桥头的一群老汉正在晒阳阳说散散话,这时从南关上来一队迎亲的队伍,没看见一个人,吹手的鼓乐声就传过来了。听声音,应该是在娘娘庙的坡底。一个老汉说,肯定是李家沟李岐山的吹手班子。另一个老汉说,不是。于是两个老汉杠上了,打了五十块钱的赌。结果往上来一走,果真是李岐山的吹手班子。
1984年,冲着李岐山的名气,根据路遥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《人生》剧组要求李岐山为影片唢呐配音。后来,李岐山还为电视剧《兰花花》《净土》等配音。
李岐山的表演多了,有的人听不够,想给李岐山的唢呐灌磁带,这样就把李岐山的声音带走了。1986年,中国唱片公司上海分公司邀请李岐山录制了卡带专辑《狮子令》唢呐曲13首;1988年,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发行《陕北唢呐曲精选》卡带专辑,收录了李岐山和弟弟李子山吹奏的唢呐曲16首。灌出来的磁带,市场上十分走俏。那个时代,张竣功的说书、李岐山的唢呐,都是在市面上可以买到的。自此,李岐山的唢呐吹到全国乃至全世界。2007年,由中国艺术研究院、上海音乐学院有关教授,文化部、民间文化遗产保护工程专家乔建中,带领英国、德国、捷克等国家人员到李岐山家录音,以李岐山为首的李家班唢呐也被载入了1993版的《米脂县志》。1996年,陕西省文化厅、艺术馆出版的《陕西省民间艺术家》一书,称李岐山为民间艺术家。李岐山的技艺有自己独特的特点,生动活泼、新鲜清晰,略有调皮气息,音似颗粒落地般蹦出,达到了独有的艺术高峰。李岐山在先后被选拔为市级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后,于2012年获得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的身份。